今日主角:他们为何逃离农村?
他们为何逃离农村?每年春节,当在大城市工作、读书的jack、johnson、davis、alice、Amanda等等从四面八方回到阔别一年的故乡,还原成狗剩、墩子、狗大、翠花、十三妹时,他们大抵都会淡淡地感伤—故乡变了,回不去了。
于是,媒体和社交网络上开始流传各种“回乡见闻”,主题不外乎“农村凋零、人心不古、淳朴的故乡变成拜金主义泛滥”。
然而,这是个忧伤的错误。它的想象其实建立在一个不存在的事实上:曾经有过一个富足、美好的农村,人们相亲相爱,男耕女织饱食终日。其实乡村这个小共同体远远并非是田园牧歌,土地的产出极其有限,特别是人多地少交通不便的南方,一家老小就两三亩土地,纵使一年两季,亩产800斤,米价两块多,靠种地收入也近万元左右,算上政府补贴,再出去种子、化肥、农药成本,就所剩无几。何况工作机会很少,人们被束缚在方圆十几公里的活动范围内。
对于年轻人而言,更是前途渺茫,工作机会极少,只能靠跟父母种地,由于没有独立收入,年轻人只能顺从父母的主意,娶谁嫁谁都是父母说了算。18、19岁结婚生子,36岁的人就能当爷爷的事情,并不鲜见。
经济的窘迫,让很多年轻人早早就外出务工。这被很多人视为是乡村破败的根源。但其实,这是极大改善了农村家庭的状况和让年轻人有了出路。因为外出打工不但能让一个家庭有了现金收入,改善了家庭生活,更重要的是,年轻人能自己挣钱,有自己的独立收入,就能多少自主决定婚姻、人生。虽然机会渺茫,但多少给了人们改变命运的机会,学点手艺的年轻人纵使回乡,也能在镇上或县城开小店。
就我所知的几代农村青年都从心底厌恶乡村生活,早耕早睡,除了赌钱看电视外,没有任何娱乐生活,社会关系的狭小,连娶老婆都是问题。至于知识分子们欣赏的乡村和睦生活和民风淳朴,嗯,他们一定是没见识过为了水源山林打的群架、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而老死不相往来。在高度狭小的人际空间里,人情世故是极其麻烦的,一个脸色一个眼神一个失礼,就成了糟心的事情。
其实还是因为穷。所谓的人情来往都需要钱。而农耕能带来的现金收入极其微薄,纵使国家有农产补贴,种粮还是没啥现金收入,指望种地能盖新房娶老婆是不可能的。要说有靠田地赚钱的农村,除了工业,那基本是搞旅游的古村古镇。
农村青年如果可以,他们都愿抛弃乡村,投身城市,只是,出身、资源、教育程度决定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,或许,得几代人的努力。但以一些地方政府对城镇化的思路,还是指望把他们有计划地排除在城市外。特别是东部地区的发达城镇,在榨干他们的青春后,并不愿意看到棚户区。
也正因为务工输入地政府只想获得好处而不愿多付出,不愿扩建学校等公共服务设施,以学籍等严加管理,才导致留守儿童只能年年春节期盼父母归来。
其实不单年轻人,几乎所有人都在试图离开农村。我老家的村子,一千多号人,据说有三百多在县城谋生,或开三轮车或卖菜或打点零工小买卖。年轻人就是更往南宁、广东跑。能出去的都出去,没人愿意待在田地里,农活其实相当繁重,产出十分低下,就劳动时间产出来说,外出务工强太多了。
人都是有理性的,都想以自己的努力改善生活改变命运。企图把农民牢牢圈在土地里,把他们当记忆中的景象观赏,其实才是真正的残忍。
那些怀念乡村生活记忆的人永远都不会留在农村,正如那位鼓吹乡土情缘的博士生最后还是一门心思留在上海。所谓“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”就是如此。
与伤感于少小离家不能天天侍奉父母的知识分子青年想象不同。农村的家长都希望孩子早点出去早点赚钱早点混得有出息,整天待在家里混日子或务农反而被认为是没出息的败家子。在很多家庭,每年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春节,除了节日,更重要的是外出务工一年的孩子回来了,带回一年的工钱,可以盘算着盖房置办彩礼,对于一个家庭来说,这就是希望,在贫瘠的土地上,再没有比希望,更让人感恩祖先保佑的了。
越来越多的家庭依靠外出务工谋生,就减少了对土地和宗法大家庭的依赖。以往那种族长或长辈治下的“和睦”,不过是压制个人意志的宗法权。在独立的个体上,反而能建立协商、契约的机制。当然,这需要时间。
一个人,只有不仰仗大共同体(国家”的施舍,不依赖小共同体(家族)的财资(土地等),能自由选择工作,才能真正获得自由生存的权利和能力。
人们总感伤离别。但其实相对于固安本土,迁徙反而才是人类的常态。作为客家人,我的祖先是在古代从河南而来,到了福建,再搬到广东,然后到了广西。祖先最后搬到老家这落地,其实不过两三百年而已。或躲避战乱,或为了一块土地,或囤边。为了生活,人们总是在路上。
在古代,人们寻找的是一块可耕种的土地,现在人们寻找的是一份更好的工作,本质是一样的。现代经济里,工业、服务业是有集群效应的。沿海地区的产业链已经高度完善,物流发达,企业在那更有竞争力,有更多的工作机会,如果说土地是到处都有,那么工业服务业只会更加集中,务工人员向沿海地区流动是改变不了的长期趋势。改变不了趋势,就只有改变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思路,而不该是想着怎么把人们赶回农村。
树挪死人挪活,人们可没啥在一块地方穷死饿死的必要。改善命运的迁徙,永远是对的。
我们所能做的,就是:捍卫每个人离开家乡的权利,在能发挥自己最大才能的地方,创造出新的故乡。
页:
[1]